当日,沈奕协助沈悦兮翻过后院的墙,只嘱咐了一句快跑,隔日听到的消息,是沈家一家被灭门。
“为何会如此?”赵正问。
沈青山虽然是发配至边疆,但天高皇帝远,那边的地方官应不至于太为难于他,起码可以保个平安日子。
沈悦兮望着远处,心无法抑制地痛了起来。
这痛,麻木之后复苏,直教她喘不过气来。
看着沈悦兮的眸子黯了下去,赵正未再追问,“先在府里安养几日,等身子恢复了我带你在京城里逛逛,过去的事你想说便说,不想说便不说,从今往后,我会护着你。”
沈悦兮听闻此言,心下感动,却未曾言谢。
恰在此时,杨管家寻了来,“七王爷,午膳妥当了。”
赵正回头看了看慧能,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。对慧能,赵正一直以礼相待。
“悦兮,我们一道儿去用膳。”而后,赵正又对沈悦兮说道。
听到岳溪二字,杨管家心里惊了一下,偷眼看了沈悦兮一眼,面前这冰清玉洁的人儿是哪位?杨管家的脑子活泛,立即想到这该就是那个小乞丐吧?她的身上还披着白狐披风……而后,杨管家在心里服气地叹了一句:这小乞丐的模样与气度竟是配得起这件白狐披风的。到底是七王爷,能甄别出璞玉与石头的不同。
而且,七王爷竟然喊她岳溪,这是赐她的名字吗?杨管家深知这名字对七王爷意味着什么,该是一种许诺吧。
得嘞,这康平王府里就快有喜事了吧。
杨管家一路跟在赵正等人的身后,兀自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,再一抬头,便见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,见到赵正,那家丁急忙施了个大礼:七王爷安好。
“何事慌里慌张的不成样子。”杨管家皱着眉看着那家丁,生怕他冲撞了七王爷。
“那,那个知翠站不起来了,管家,这该如何?”家丁低着头,惶恐作答。
杨管家想,许是跪的太久了腿麻了缘故吧。
“先把人弄到屋子里再说。”管家走到那家丁身边低声吩咐。
家丁得了吩咐,对着赵正又施一礼,而后匆忙下去了。
“发生了何事?”赵正看了看飞奔而去的家丁的背影,问杨管家。
“是知翠,冲撞了王妃被罚跪,许是跪的久了腿麻了吧。”杨管家回道。
赵正没有再说什么,与慧能,沈悦兮继续往膳堂走去。
杨管家舒了口气,疾步往知翠罚跪的地方走去,知翠已经被刚刚那个家丁背去下人房了。
原本以为知翠只是腿麻了,却不料她的整个腿都没了知觉,杨管家这才着了慌,命人赶紧去请郎中来。
知翠一直在哭,悲悲戚戚,杨管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,暗自寻摸着,若是这双腿真的冻坏了,知翠这辈子也就毁了。
而如意苑那边他得去回个话,知翠这幅样子也不知能不能回去伺候,他得请安意如一个主意,要不要派个新的婢女过去?
另则,知翠毕竟是服侍过王妃一段时间,杨管家企望着王妃会关心知翠一番。
“这等小事,你看着安排罢,”但安意如压根不在乎知翠是死是活,随便哪个婢女来伺候都没所谓,她只关心七王爷,她问:“七爷呢?午膳谁陪着用?”
“七王爷跟慧能大师一道儿呢。”杨管家低头回道,他隐去了沈悦兮。
“也是,慧能大师也有段日子没来府上了,只怕这段时日七王爷都会与他在一处吧。”安意如说着,挥了挥手:“下去吧……对了,明儿个我要去静仁庵祈福求子,帮我知会车夫一声备好马车。”
是。杨管家应了。而后退下。心里纳罕,王妃竟未曾过问那小乞丐搬进千福院一事。
待杨管家离开,安意如起身,在屋子里走了几步,转身,又走了几步,面上虽有怨色,却什么都未曾说。
桂妈妈在一旁瞧着,除了跟着叹气,也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夫妇之间的事,旁人是最插不进手的。现如今,她只求上苍怜恤,能赐安意如一个孩子,有了孩子总还是有些指望的。
知翠那边,郎中很快来了,听了缘由,只说是冻着了,捂着被子暖和暖和再看。
知翠已经不再哭了,躺在床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,一脸的绝望。
膳堂里,赵正等人正在用膳,杨管家进到偏堂,冲里面伺候的一个婢女招了招手,那婢女名唤春丫,是专门是膳堂伺候的,此刻如意苑缺人手,杨管家打量了一圈,觉得膳堂里的春丫还算机灵,便准备派她去如意苑当差。
春丫愣了愣,而后不情愿地问道:“不去不行吗?”
伺候王妃的婢女固然等级高一点,月银也多一些,但谁都明白,那银子不好赚,是看主子心情的活儿,指不准何时便挨一顿板子,知翠便是个例子,伺候王妃也有些日子了,还不是说罚跪便罚跪,谁还管你冰天雪地会冻坏不。
“有点规矩没有,指派你去哪儿便是去哪儿,还学会推三阻四了?”杨管家拉下脸来,低声呵斥。
杨管家之所以能在康平王府里做这么久的管家,仰仗的并非是他的善,而是他的威。
春丫这才低了头:“是。”
偏堂里的动静,赵正也听见了,却并未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,赵正只是想到千福院需要人伺候,赶巧杨管家也在,便不如现在让他安排安排,便唤了杨管家的名字。
听到赵七爷唤他,杨管家急忙进了正堂。
“给千福院安排几个婢女,再安排一个稳妥的老妈子。”赵正吩咐道。
是。杨管家急忙应了。
一直静默无话的沈悦兮此刻却忽而发了话,“刚刚那个腿脚坏了的婢女如何了?”
未料到沈悦兮会忽然发话,管家愣了愣,继而回道:“给请了郎中瞧了,说是腿脚冻着了,捂着被子缓缓再看。”
“若是腿脚冻着了是捂不好的,你让人用雪搓她的腿,直到有知觉为止,便好了。”沈悦兮对杨管家说道。
杨管家抬眼瞧了沈悦兮一眼,见她面色沉着,不像是说笑,便忙点了头,“我这便让人去办。”
杨管家出了膳堂的门,心里也是有些奇了,那小乞丐的举止让人见了竟生出臣服之心,小小年纪的,是从哪里熏染的这等威仪之姿。
但此刻,也顾不得这许多,杨管家去浣衣房喊了两个有力气的老妈子,让她们去帮着知翠以雪搓腿,按照沈悦兮的法子,直要搓到双腿有知觉了才能作罢。
两个老妈子得了令,很是忙了一通。心里却是存了疑虑,这腿本就冻着了,还用这么冷的雪搓,不是雪上加霜么?
约摸半个时辰过去,知翠渐渐能感觉到疼了,是那种热的发胀又似有无数针扎般的疼。
听到知翠说疼,两个老妈子相互看了一眼,而后松了口气,“知道疼就好,说明你腿有知觉了,不然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腿脚不中用了这辈子可要如何活……”
知翠听了这话,只能无言垂泪,纵有满腹委屈又能说与谁人听?
杨管家得知知翠的腿恢复了知觉,也是舒了口气,总算,这双腿是保住了。而后他决定去膳堂禀报此事,既然法子是那位姑娘出的,就该将结果告知一声。
沈悦兮听闻知翠的腿恢复了知觉,并未露出欢喜的神情。杨管家瞧了她一眼,这一眼比刚刚在外面看的又真切了些,依他年近五旬的识人经验,这沈悦兮绝非普通人家出身,她的冷淡里透着从容镇定,是见过世面的宠辱不惊。
“如此便好,下去吧。”赵正说道。他的这句话是替沈悦兮说的。
杨管家便退了出去。
然后琢磨着派谁去千福院伺候,府里的婢女虽然有几个可以调派的,但做粗使的活计还好,做贴身婢女这种事情到底还是少点机灵劲,思来想去,也就知翠最合适,她毕竟是伺候过王妃的,再不济也知道个分寸,再给配个老妈子和一个粗使的丫头,也就差不离了。
这般想着,杨管家便去了下人房,一来是看看知翠,二来是将她调去千福院的事情告诉她,让她心里有个大概。
知翠倒是很高兴的,不用伺候安意如让她松了口气,再者听闻自己的腿正是千福院这位主儿出的主意,心里更是感激不已。
“那你先好生歇着,养足了精神机灵着点,赶明儿去了千福院,可莫要再冒冒失失的了。”杨管家留了这句话,便离开了下人房。
知翠在床上愣怔着,有些茫然,又有些轻松。王妃不得七王爷的心,常常会将在七王爷那里受得气迁怒在下人身上,她在如意苑当差的时候,真真是每日里提着心在做事。
这下好了,可以换个院子伺候了。就是不知,千福院里住着的那位主子,脾气如何?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府里是何时又多了一位主子的?
直到快傍晚时,知翠才打一个给她送饭的老妈子口中得到了答案,千福院里的新主子竟是被七王爷救下的小乞丐。
知翠有些惊讶,立即想到王妃安意如,她只当七王爷救个乞丐是发发善心而已,定料不到七王爷会将这乞丐留在府中吧,如今这局面,王妃定不知如何的恼火呢。
想到这里,知翠忍不住怅然地笑了一下,若是王妃跟千福院的新主子斗了起来,她这个下人也是不好当的吧。
在知翠为自己的前路担忧时,安意如去了腾冲院,说是禀报一下自己明日准备去静仁庵求福之事,实则只是想看看七王爷有没有和那个小乞丐在一起。
用过午膳之后,沈悦兮早已经回千福院了。
腾冲院的偏堂里,赵正与慧能在对弈,安意如给赵正请了安,眼风扫了一眼屋子,只有对弈的二人,连婢女都没有,安意如这才舒了心,将自己明日的安排诉与赵正。
“本王知道了。”赵正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。
“妾身准备请一尊送子观音回府,就供在妾身的偏房里如何?”安意如又问。
“这等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便好。”赵正漫不经心地回了句。
安意如抿紧了嘴唇,原来在赵正眼中,请一尊送子观音为这府里添丁竟然是小事。还是,她安意如有没有孩子,赵正压根不在乎?
“怎会是小事呢,妾身这么多年以来,因为没能为七王爷诞下一儿半女,时刻惶恐。”稳了稳自己心中的怨气,安意如柔声说道。
“无妨,本王从未因此怪过你。”赵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。
“七爷您可以不怪,是您体恤,但妾身不能不思量,让康平王府人丁兴旺,是妾身的本分所在。”安意如脸上带着如常的笑意。
赵正未在言语,专心和慧能下着棋。他是嫌安意如话太多了。
安意如在一旁静立许久,见赵正没有搭理她的意思,便屈膝说了句“妾身告退”,转身离开了偏堂。
外面,暮色将临,寒气愈浓,安意如仰起头,无意识地张望了一下,而后慢慢走出腾冲院。
出了腾冲院,安意如停住脚步,往千福院那边看了看,千福院的大门前,一个老妈子正在挂上两个大门灯笼。
门前挑灯,这府里除了腾冲院,便是如意苑和妍粹苑,都是主子住的地儿,如今倒好了,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竟也得了这荣耀。
“也不知她配不配得起这灯。”安意如冷笑了一声,转身阔步离去。
瑭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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