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门

别亦难1


南夏。入冬十一月末,京城落了第一场大雪。

雪从晌午一直下着,直到傍晚也没个停歇的意思。

素日里热闹的街市,行人稀少。街道上落了厚厚的雪,天地茫茫。

偶尔有几家卖熟食的铺子,从窗棂缝隙里透出些许热气,却瞬间被吞噬在寒风之中。

街上,一个孱弱的身影慢慢瑟瑟地晃着,路过一家包子铺时,停下了脚步,包子铺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她眼睛里生出渴望的光。

然而,她的口袋空空如也。

在她踌躇的时候,有人过来拍拍包子铺的隔板,隔板打开,来人递过去几个铜钱:“来四个肉包子。”

包子铺的老板麻利地装了包子,递出来。那人接过包子,说了句得嘞,就一路小跑快速离去。

天寒地冻,没有人愿意在大街上多逗留。

包子铺老板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她,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棉衣,许是冻得惨了,连头上都围着破烂的布,只余一双沉默明亮的眼睛,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那老板只思索片刻,便重新关上隔板。

两年大灾,京城里的难民陡然增多,他若今儿个发了慈悲,只怕明儿个门口就被乞丐挤破。这世道,谁也顾不上谁,是死是活,都是个命。

但那老板,心里仍是有些遗憾,刚刚门外那孩子,映着白雪,看得分明,是有一双好眼睛的。

只可惜命不好,这大雪纷飞的寒冬,若是没个落脚的地方,只怕一晚上就会被冻死吧。

看着关上的隔板,那抹孤单的小影子,呆呆站了会儿,便又重新朝前走去。

走了没多远,忽然有人跑过来,拉住她,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。来人正是那包子铺的老板,到底是一条命,老板心软了。

她用几乎冻僵的手捧着那两个包子,扭头看去,那老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家店面里。

她愣怔了一会儿,才将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。

吃完,她扭头又看看那家包子铺,这才重新慢慢走着,漫无目的。

康平王府里,七王爷赵正围着暖炉,正与自己的妻妾享用晚膳。

寒冬大雪,于贫寒人家是凄苦,于富贵王家却是风雅,王妃安意如正约着七王爷晚膳后去花园里赏梅。

“姐姐心急了,这梅花往年都要到十二月中才开呢,这会子去能看到什么呢?”一旁的侧王妃合喜笑眯眯地柔声说道。

安意如也笑眯眯的,“妹妹说的是,只是这赏梅并非只看花儿才好的,梅之风骨,便是无花也别有意境。”

赵正依旧端坐用膳,似未听到二人对话一般。对于自己这一正一侧的妃子,明争暗斗这么多年,他早已习惯。

正妃安意如是皇上指婚,贵为左丞相安沛全最小的嫡女。虽没有深厚感情,夫妻却也相敬如宾多年,美中不足二人一直膝下无子,三年之后,赵正又娶了合喜。

合喜出身并不高贵,父亲虽为太子少傅,但合喜是庶出。能嫁与七王爷,全因了出色的容貌。

七王爷当年是看了合喜的画像,才微微点头应了这门亲。

以七王爷之尊,娶一个庶出的女子,是有些折损身份的。但七王爷之所以为尊,也便是即使娶了一个庶出的女子,京城里也无人敢低看其一眼,都只道这合喜一家是上辈子积了大德,这辈子方得此荣耀。

两年后,合喜诞下一女。

此女继承了合喜出色的容貌,冰雕玉砌般的一个小人儿。七王爷为其起名:倾。

对这个女儿,七王爷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欢喜,他素来冷淡,第一眼见到赵倾的时候也依旧毫无表情,而后挥了挥手,让奶娘抱了下去。

安意如暂时松了一口气。

“一个侧室生的女儿,不过是个县主,有何可喜。”得知七王爷并未有任何欢喜之举,安意如对身边的桂妈妈冷笑道。

即便如此,安意如心里却仍是有如扎了一根刺。县主虽不如郡主尊贵,毕竟也是七王爷的骨肉,旁人是不敢低看的。

况且,只要合喜还在,就难保她生不出儿子来,一旦有了儿子,七王爷将合喜封为正妃,与她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的。所以合喜的这根刺永远是扎在安意如胸口的。

除非,她也能给赵正生下一男半女,方能与之抗衡。

皇室大贵之家,终是要母凭子贵的。

然而,老天爷似乎一直在和安意如作对,她几乎看遍了京城名医,药吃了不计其数,而肚子却是一直毫无动静。

无数个寂寂深夜,安意如辗转不能眠,独自合衣在寝院长廊里静立,夜空一轮孤月,似安意如眼角一滴清泪。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
用完膳,赵正起身,离开膳堂。

安意如也忙起身,意欲跟上去。

“本王想一个人走走。”赵正听见动静,侧了侧头道。

赵正一向是冷的,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,皆带着千年冰川的寒意。他说话的声音素来不大,但是无人敢违逆。

安意如站定,看着赵正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。这个男人,即便是与她相敬如宾这么多年,她也仍是知道他离她很远。

他们的心,从未碰撞过。若可以,谁不想郎情妾意卿卿我我,相敬如宾?说的好听罢了,其实只是不够喜欢而已。

安意如微微一声叹息。

合喜在一旁冷眼看着,心里更是冷笑一声,她笑安意如太傻,嫁入皇家的女人,竟还妄想爱意吗?

合喜早就知道,她能嫁给赵正,凭的是她这一副好皮囊,故而她只要将这皮囊好生呵护着,多得个几年的眷顾便好。至于真心,她是不肯交出去的,如此,待有朝一日花颜枯萎,被冷落一旁的时候,也不至于太过凄凉。

“妹妹也退下了,去看看倾儿,不然这漫漫长夜,难熬得紧呢。”合喜走到安意如身边,屈了屈膝,款款而去。

县主又如何?有总比没有要好。

安意如的手在帕子上暗暗用了劲,面上却仍是端的云淡风轻的笑,对一旁的婢女道:“知翠,扶我去外面走走,咱这京城可许多年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,又是今年第一场雪,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。”

遵命。被唤作知翠的婢女屈膝应了。

屋子外面,大雪仍是没个停歇的苗头,安意如低头,在雪地上辨着赵正的脚印,一步一步跟上去。

跟了不多远,脚步便乱了,安意如站住,茫然望着皓白天地,沉默不言。

“知翠,你猜七爷今儿个会去哪房安寝?”过了会儿,安意如问道。

“七王爷的心思,奴婢又怎会知晓呢?”一旁的知翠,惶恐作答。

安意如凄然笑了笑,“回去吧,看今儿个这大雪,七爷定是又要念起旧事来了,只怕哪房都等不到了。”

关于赵正,京城里的人都是知晓的,他19岁那年的冬季,也是一场大雪过后,带着兵部尚书岳感时家的二小姐岳溪去打猎,却不料在打猎时失误,赵正一箭射死了岳溪。

那岳溪,原本是赵正心尖上的人,二人已婚配,只待来年开春便要大婚的,谁都料不到,竟会生出这般变故。

一度,赵正闭门谢客,连兵部尚书岳感时都不见。消沉良久。

他唯一见的访客是慧能和尚。佛法,能普渡众生,自然也能渡赵七爷。

慧能的年岁虽然不大,但入寺甚早,辈份极高,他的师父云空大师,当年是先皇御用的佛法讲师,时不时入宫与先皇探讨佛法,备受礼遇。云游寺也因此名噪天下,香火鼎盛。

然先皇去世之后,新帝赵广不喜佛法,道家盛行,云游寺也便渐渐冷清下来。

对于慧能,康平王府里的下人所知又稍稍多一些,那慧能五官冷峻,身形瘦削,走路轻而近乎无声,便是面对赵正,他的表情也极为淡然,真正的六根清净之态。

三年后,太后眼见着赵七爷年岁渐长,便催促着皇上给他指一门婚,太后指望着,成了亲,赵正或许就慢慢忘了岳溪。

皇上便下旨指婚。

但指婚的那个人家的闺女太后不甚满意,是崇文苑里一个秘书监家的女儿,秘书监只是替皇家看管图书的官儿,太后认为此身份配不上赵七爷的尊贵,便记起左丞相安沛全家的小女儿安意如,不但年岁相当,人也温婉秀美。

“便将此女配与正儿罢。”太后一句话定了此桩婚事。

这些,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啊!

十年,原本可以遗忘世间许多往事,然,安意如知道,赵七爷的心里,从未放下过岳溪,每逢大雪之时,赵七爷便分外沉默,那是因为他在怀念岳溪。

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大活人竟比不过一个逝去已久的魂魄,回寝院的一路,安意如走得失落。步步凄清。

“王妃您回来了。”寝院里的桂妈妈见到安意如,边屈膝问安边帮安意如脱去斗篷,抖落上面的积雪。

桂妈妈是安意如的陪嫁妈妈,打小看着安意如长大,是安意如的心腹之人。

“刚听阿福说,府门外有个乞丐冻僵了,七爷出去看了。”桂妈妈又说道。

安意如这才抬了抬眼,“一个乞丐,也值得七爷亲自去看?”

这京城,每日里冻死饿死的乞丐多了去了,又不见得每一个赵正都去过问。

“是七爷心善,也是那乞丐的造化,这不正好晕倒在王府门口嘛。”桂妈妈笑着应了一声。

安意如不再说什么,一个乞丐而已,无非是给点吃的穿的就打发了,造化再大,还能留在王府不成?

又不免怅然地想,一个乞丐尚能让七爷怜悯体恤一番,自己这个七王妃倒是不能得七爷一个正眼瞧瞧,真叫一个讽刺啊。

瑭恩

化缘,谢施主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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